一个钢贸商的“跑票”融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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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为避免企业资金链断裂，田明物资有限公司不得不与济钢、民生银行合作，利用‘制造商银’业务，对4.9亿张非实物供应合同的银行汇票进行贴现。”2019年2月19日，53岁的钢铁交易商陈雪明在法庭上讲述了他的故事。

江苏田明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田明集团”)位于苏州常熟市，董事长为陈雪明。始于1996年的钢铁贸易，随着国内钢铁市场的持续繁荣，已发展成为华东地区知名的大型钢铁贸易商。自此，田明集团涉足房地产、酒店等行业，拥有600多名员工，资产超过50亿元。董事长陈雪明两次当选苏州市人大代表。

是什么导致田明集团陷入巨额债务、诉讼和破产的困境？与济南钢铁股份有限公司(现山东钢铁股份有限公司济南分公司，以下简称山东钢铁股份有限公司济南分公司)合作十多年，在钢铁行业的风风雨雨中，是什么使其迈出了危险的一步？

今天，田明物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田明物资”)和陈雪明本均被起诉。2019年2月19日，陈雪明涉嫌骗取承兑汇票。起初，过去企业借贷和“跑票”融资的事件一个接一个被揭露。

双赢时代

这一切都应该从田明集团与济钢的合作开始。“与济钢的合作始于2000年，田明多年来一直是济钢最大的钢材经销商。”一位负责田明集团钢铁贸易业务的高管提出了一份有点发黄的合同。这是江阴济南钢铁材料有限公司与常熟田明材料有限公司于2000年9月27日签订的《钢铁产品联合销售协议》。

这位田明集团的创业老手回忆说，陈雪明已经多次讲述了他的创业故事。像许多早期的私营企业家一样，陈雪明受教育程度很低，只有初中学历，但他很聪明，愿意吃苦。20世纪80年代，他通过借钱造了一艘载重量超过100吨的船，并通过在江南河上运输和交易钢铁制造了第一桶黄金。

1996年9月28日，陈雪明成立了第一家公司——田明材料公司，将宝钢和鞍钢的钢材销售给下游的千斤顶和钢结构制造商。

2000年，陈雪明的钢铁贸易增长，并在当地出名。这时，由于大量国有企业亏损，急于改革脱困，济钢集团开始走出山东，南下江阴拓展市场，双方一拍即合，签订了这份联合营销协议。

资深企业家田明集团在2000年11月向记者展示了一份钢铁采购计划。这是田明物资公司从济钢购买的第一个订单——1920吨普通碳素中板订单。

济钢成立于1958年，其产品主要是板材。自2000年以来，国内电器行业逐渐崛起，江苏和浙江省涌现出众多大大小小的发电厂，对板材的需求也很大。田明物资与济钢集团的合作关系越来越密切。2002年，田明物资与济钢集团签署了直接供应协议。

钢厂和钢铁贸易商原本是产业链中的利益共同体。从2000年到2007年，钢铁行业迎来了八年的黄金时期。济钢的产能从最初的200万吨飙升至1000多万吨，跃升为中国第六大钢厂；济钢集团对田明物资的采购量从最初的每月1000多吨增加到2500吨。截至2007年，双方签订的年度采购协议达到12万吨，平均每月1万吨。

2009年，济钢集团和莱钢集团共同组建了山东钢铁集团，后来济钢(600022.sh)成为山东钢铁济南分公司(法人资格被取消)，但田明物资继续并扩大了与它的合作。2010年，田明材料的年采购量增加到50万吨，平均每月超过4万吨。

“当时，田明收购了济钢、新日铁、鞍钢和沙钢的几家公司，其中济钢收购了总分销的30%至40%，成为济钢最大的分销商。”这位田明集团高管表示。根据上钢集团济南分公司2010年年报，田明物资作为最大的外部客户，实现销售收入14.65亿元，占营业收入的4.78%。

钢铁是资本密集型产业。田明集团每月4万多吨钢的销售量将产生超过10亿美元的自来水。在持续增长的市场中，企业“靠囤积货物赚钱”，有时甚至每吨钢的利润可以达到近1000元，银行往往愿意借钱给它们。正是在这一时期，济钢、田明物资和民生银行南京分行开始了“制造商银行”的业务合作。

自2000年以来，陈雪明的钢铁贸易一直运行平稳。像许多钢铁商一样，他开始利用充足的现金流和银行贷款参与房地产和酒店的多元化发展，并成立了田明集团。随着资本杠杆的不断扩大，田明集团获得了源源不断的银行贷款，在常熟投资了一批房地产，建成了常熟市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御景文华商业街，并荣获“常熟市民营企业百强”、“常熟市十大纳税大户”等多项荣誉。此外，陈雪明连续两届当选苏州市人大代表。

钢铁是一个高度周期性的行业。当市场陷入萧条时，整个产业链都面临着残酷的考验。在2019年2月19日的庭审中，陈雪明回忆说，2008年8月全球金融危机来临时，济钢订单骤减，一旦钢厂高炉停炉，损失巨大，他不得不紧急向大经销商求助。陈雪明连夜派人到济钢，在钢价下跌的情况下订购了8500万吨钢板。

“交易者处于中间，他们不能只是买卖，赚取差价。”上述负责田明物资钢材交易业务的高管回忆称，公司在联系下游客户锁定价格的同时，依靠市场经验“高卖低吸”，在钢材价格下跌到一定程度时，主动从市场上吸纳商品，全面稳定了之前不同价位购买的高价。

2009年，扩大内需的一系列措施加快了“钢铁工业基地”的建设。钢铁与基础设施建设密切相关。有一段时间，银行借了很多钱，钢铁市场突然复苏，陷入困境的钢铁厂和钢铁贸易商被政策拯救。

金融危机

在整个钢铁产业链中，钢铁贸易商处于钢厂和终端客户之间的分销环节，通常承担着钢铁行业价格传递的“蓄水池”角色。

但在2012年，国内钢铁行业再次陷入低谷——供应过剩和需求低迷，钢铁价格在恐慌中暴跌，仅上半年就跌至每吨800元。在市场价格反转中，规模小、抗风险能力弱、杠杆率高的钢铁贸易商成为钢铁产业链矛盾的集中爆发点。

这场危机始于2011年底。首先，无锡益州集团的资金链断裂，老板跑了，涉及金额高达10亿元，打开了钢铁贸易黑洞的冰山一角。很快，更多的钢铁交易商出现在逾期贷款中。

钢铁贸易的风险和偿还贷款的困难已经敲响了银行系统的警钟。2012年4月底，银监会紧急发布钢铁贸易贷款行业预警通知。在长江三角洲和其他钢铁贸易商集中的地区，如江苏和上海，各级监管机构开始对其银行的钢铁贸易贷款进行全面调查和调查。正是在这个时候，银行对田明集团的财务问题保持警惕并采取措施。由于许多贷款无法按约定偿还，田明多次被银行起诉。“2012年5月，中信银行向田明集团物资公司贷款8960万元；同年6月，招商银行贷款948万元；2012年6月至9月，农行贷款4000万元；2012年12月，工行贷款1000万元。2012年8月至12月，中国农业银行向田明金茂集团房地产有限公司贷款1.59亿元……”田明集团的财务主管在查阅原始贷款记录时哭了。

从2012年5月至2013年6月，田明集团收到了中信银行、中国农业银行、招商银行、华夏银行、浦发银行、交通银行等主要银行的提款和贷款截止通知。据内部统计，田明集团一年内贷款数十次，贷款总额达13.69亿元。

每个钢铁商都会破产，这将给银行带来数千万到数亿的坏账。时任中信银行行长朱在2014年初表示，2011年至2013年新增不良资产主要形成于钢铁行业，其中最突出的是上海、江苏和浙江三省。

在早期阶段，钢铁交易商大举借债，获得了与其偿债能力不相称的高杠杆。当银行收紧货币政策时，钢铁交易商开始变得不可持续，更不用说一些钢铁交易商仍深陷连续担保或高额私人贷款的漩涡之中。2012年，上海近20家钢铁交易商相继出现，并在一周内被许多银行起诉，因为他们无法偿还贷款。“防火、防盗和钢铁贸易”开始在各大银行间传播，并成为那个时代的一个特殊标志。

正如时任中国钢铁协会副秘书长曲秀梅所说，钢铁贸易是一个资本需求很高的行业。从2012年初开始，它显示了钢铁交易商逃跑的迹象。当银行开始检查钢铁商的贷款时，其他钢铁商的问题也凸显出来。一旦银行对钢铁贸易商的贷款收紧，该公司的运营将变得更加困难。

必要性不知道法律。

资本就像企业的血液。为了避免贷款逾期，陈雪明开始尝试融资来填补漏洞。

该公司的一名财务主管回忆说，陈曾以该公司的名义向银行抵押了几处商业地产；田明集团房地产有限公司开发的一个房地产已经打好了基础，预售和取钱只差一步——交2000万元定金，拿到施工许可证——但当时公司拿不到。金钱只能出售...

到2012年9月，田明集团开始失血并崩溃。房子漏水时，雨下了一整夜。此时，由于钢材市场不景气，济钢开始停产检修。

钢铁贸易有利可图，而且总是有现金流。然而，钢铁贸易的中断很可能导致资本链的断裂。

此时，田明物资有限公司利用民生银行南京分行、山钢济南分行(原济钢)的“制造商银行”业务，采用“跑票”方式填补公司资金缺口。

“制造商银行”是银行开发的基于供应链融资的创新模式。银行、贸易商和制造商签署合作协议——一种融资模式，银行接受贸易商开具的商业票据，用于从制造商处购买货物，制造商承诺承担担保责任。

早在2008年，田明物资有限公司就与济钢集团和民生银行南京分行签订了综合授信合同，开始了“生产银行”的业务合作。

经法院查明，2012年9月3日至10月29日，田明物资公司、上钢济南分公司与民生银行南京分行签订了8份银行承兑汇票协议，未发生实际购销业务；田明物资公司财务人员持虚假供货合同向民生银行南京分行申请银行承兑汇票，银行开具汇票，并邮寄至上钢济南分行；随后，田明物资人员根据邮件列表号截获银行承兑汇票，并将其交给山岗济南分行工作人员(此人已被刑事起诉并另行处理)签署“银行承兑汇票收款确认函”，然后将确认函邮寄至民生银行南京分行，再将本应送山岗济南分行财务部的汇票带回田明物资公司，并加盖山岗济南分行伪造公章进行贴现。

这样，田明物资公司共获得49张银行承兑汇票，票面金额4.9亿元，用于支付银行贷款和到期承兑风险。但从那以后，田明物资公司一直无法偿还这笔钱。

2013年，田明物资公司资金链断裂，无法维持正常的钢铁贸易，企业债务越积越多。截至2013年8月，这家大型钢铁商的总债务一度达到21.7亿元。

在市场繁荣时期，钢厂、钢铁商和银行合作分享行业的丰厚利润，他们都引以为豪；在工业衰退期间，钢厂亏损，钢铁贸易商纷纷逃离或倒闭，银行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

2013年8月14日，常熟市政府组织济钢集团、民生银行南京分行、田明物资、常熟辛迪加紧急协商解决田明物资“生产银行”业务风险。经过四方讨论，在那一年的9月9日达成了共识，并签署了特别债务重组框架协议。

其中，田明物资公司抵押了田明国际大酒店和御景湾文化商业街的资产，民生银行给予专项债务重组贷款4.9亿元(本金)；济钢集团承诺为此次专项债务重组贷款提供担保；在一年半的时间里，民生银行和各方银行都没有采取法律行动。

这让陈雪明似乎看到了一丝生机。

被投入监狱

从2012年到2015年，国内钢铁市场陷入了罕见的大萧条。从2013年初开始，田明物资不再能维持正常的钢铁贸易。

2013年底，陈雪明将田明物资的150多名员工召集到常熟市御景文化办公楼7楼报告厅。面对共事十几年的老同事，陈雪明终于流着泪说:“田明物资就要倒闭了，将来不会有钢铁贸易业务。如果每个人都想去，就不会停止。”然而，他忍不住补充道，“如果公司重组成功，将来业务恢复，请再来……”

在采访中，一位熟悉案情的法律专家描述说，市场迎来了一个高峰。田明集团以工业为支点，以金融为杠杆，煽动钢铁贸易、房地产、商业街、酒店等行业，赚取丰厚利润；然而，当行业陷入低谷时，钢铁商一个接一个地倒闭，银行继续放贷，支点崩溃，杠杆突然失去，原来被煽动的行业和债务将变成负担，压在自己身上。

债务重组一年半期满后，2015年5月，山东钢铁(600022.sh)发出通知，称民生银行南京分行向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一审民事诉讼，诉田明物资、济钢集团、陈雪明等涉嫌金融贷款合同纠纷，要求返还贷款及利息共计5.35亿元；与此同时，担保人济钢集团持有的4.05亿股山东钢铁股份被司法冻结。

同时，山东省审计局在对山东钢铁集团原法定代表人邹的审计中发现，山东钢铁公司济南分公司工作人员严重失职，济南钢铁集团赔偿经销商损失，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等问题。其中，田明物资的银行敞口为5.35亿元，由济钢集团全额担保。

2015年11月，山东省公安厅指定银山公安局(原莱钢公安局)管辖山东省审计局移交的山岗济南分公司相关人员失职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一案。

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在民生银行南京分行提起的第一审民事诉讼中，认为“常熟田明公司于2012年11月15日向上港济南分行出具了承诺函，明确列出了上述4.9亿元的票据号码、金额及用途，并告知有差异。换句话说，上港济南分行并非不知道上述4.9亿元承兑汇票，也清楚地知道4.9亿元承兑汇票下的差额。”。因此，田明物资，济钢集团和其他被告被击败。

2017年5月，济钢集团不服，向最高法院提起上诉，称“常熟田明公司、民生银行南京分行、济钢集团均涉嫌刑事犯罪，本案的审理必须以本案的审理结果为依据。因此，本案应予中止”，并请求撤销民事判决。

2017年6月27日，济南市历城区人民检察院以常熟市田明物资有限公司及该公司三名员工骗取票据承兑罪，向济南市历城区人民法院提起刑事诉讼。

2018年1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在民事判决书(最高人民法院第803号)中做出终审判决。最高人民法院认为，“本案涉及的贷款关系和担保关系与济钢集团公司提出的常熟田明公司涉嫌2012年骗取承兑汇票的事实不属于同一法律事实，常熟田明公司涉嫌2012年骗取承兑汇票的事实不影响本案贷款合同和最高额保证合同的效力，因此本案的审理不应以本案刑事案件的处理结果为依据。济南钢铁集团有限公司也未提供证据证明其在2013年9月9日签订和履行《综合授信合同》及其下的《借款合同》和《最高额保证合同》的过程中，涉嫌与常熟田明公司和民生银行南京分行发生刑事犯罪。济钢集团有限公司关于本案因涉嫌刑事犯罪应当中止的上诉理由不能成立的结论”。

由于田明物资公司无法偿还本息，民生银行向担保人济钢集团索赔5.35亿元。

民事诉讼终审三个月后，2018年5月24日，济南市历城区人民法院也对田明物资公司及三名高级管理人员骗取票据承兑罪作出刑事判决。常熟市田明物资有限公司骗取银行承兑汇票，破坏国家金融管理秩序，情节特别严重，构成骗取承兑汇票罪田明物资公司的三名高管分别被判刑。

几乎与此同时，2018年4月27日，田明物资公司法定代表人陈雪明也因骗取承兑汇票被起诉。

2019年2月19日，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多的陈雪明刑事诉讼在济南市历城区人民法院开庭。本案的焦点是田明物资公司法定代表人陈雪明的行为是否构成骗取承兑汇票罪。

庭审期间，公诉人指出，2012年8月，由于资金周转困难，田明物资公司董事长陈雪明利用“制造商银行”业务经营票据，填补资金缺口。从2012年9月3日至2012年10月29日，共诈骗银行汇票49张，票面金额4.9亿元。公诉人认为，陈雪明作为直接负责的负责人，通过欺骗获得银行汇票的承兑违反了刑法。

当时，济钢销售公司线圈部经理陈建是济钢与田明物资公司及民生银行南京分行之间“生产银行”业务的全权代表，主要负责代表济钢与田明物资公司签订购销合同。

根据陈建在前次庭审中的供述，“为了省事，使公司不承担快递费用”，他将银行汇票交给田明物资人员，送至济钢财务部进行核算，并将确认函快递回民生银行南京分行。田明物资在发现跑票事件后，向他承认“是领导安排他将济钢财务部的银行承兑汇票退给田明物资公司贴现”。陈建还证实，“2013年1月至7月，为了配合田明物资公司还款，济钢进行了空银行承兑汇票转账。”

记者采访了时任济钢销售管理部部长的杜文华。济钢发现“跑票”事件后，杜文华是调查组成员之一，但他没有回答记者的提问，因为他在山东钢铁的岗位已经调整。

在2月19日的庭审中，陈雪明和辩护律师袁俊认为“济钢集团和民生银行了解济钢向田明物资公司供货的真实情况”；“跑票融资”是“由田明公司、济钢集团和民生银行共同完成，不存在谁吃亏的问题”；直到2013年上半年，三方仍有十余家“空转”供应商银行业务进行融资；民生银行南京分行从未明确承认并确认被田明公司欺骗。因此，田明公司和陈雪明的行为不构成骗取承兑汇票罪。

对此，民生银行南京冶金部行政助理钱云拒绝了记者的采访。但她在法庭上的证词表明，2012年至2013年发出的承兑汇票和承兑汇票已被客户济钢收到，民生银行已全部收到客户和山钢发出的银行汇票收讫确认，该期间发生的所有业务均已结清。

经济趋势起伏不定，钢铁价格起伏不定。经过多年的萧条，国内钢铁市场在2017年开始走出低谷。2018年，中国钢铁行业实现利润4704亿元，同比增长39.3%，钢厂和钢铁贸易商赚了很多钱。

此时此刻，法庭上的钢铁商正在回顾上一轮工业危机中的各种过往事件，比如被抽走的贷款和“跑票”；在法庭外，田明集团原本繁荣的钢铁贸易业务被放弃了很多年。由资本杠杆建造的商业街和五星级酒店都被债权人接管。由于陈雪明陷入困境，田明集团的整个债务重组也停滞不前...

来源：环球邮报中文网